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契約男寵 (BL) 11

第11章 - 偷一刻

丘復聲見到雲遠清,是雲遠清叫他起床時,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含糊,「昨天不是弄得挺晚嗎?這麼早就起來?」

雲遠清笑了笑,「一天半天少睡一陣罷了,還不起床可要遲到了。」

丘復聲捏了捏雲遠清的鼻尖,「仗著年輕便胡來。」

老人現在是半退休狀態,公司交給兒子管,平日只參與重大決策的投票,以及像今天般太上皇出巡,回公司一趟,聯絡高層。

「你昨晚幫的那孩子沒事吧?」老人梳洗後,回到衣帽間,一展臂,讓雲遠清替他脫掉睡衣、換上襯衣,順口關心他好人好事的後續。

雲遠清長睫輕垂,把衣鈕逐一扣上,「身體上的傷還好,麻煩的是性病追蹤,得要三個月後才說得準。」說到這裡,趙洋昨晚表現得再可恨,還是令人放心不下。

趙洋在福利院,不是最爭氣的一小撮,也不是最頑劣的一荏,牢牢吸引師長全盤的關注,當成榮光般疼惜,或刺頭兒般咬牙切齒。

雲遠清記得趙洋,還是因為趙洋待在福利院夠資深——有些孩子,到福利院時,已過了別人優先考慮領養的年紀,一待便待到成年離開之時。

趙洋交友狀況如何,有沒有可靠的人陪伴身旁,支持他熬過最忐忑的等待——接二連三的問題,雲遠清只能從昨晚有限的情報推斷,他身邊有的,大概都是把他往坑上帶的人。

丘復聲拉過雲遠清的手,在他手背上按了按,對上他輕愁的眼,「那孩子報案了嗎?」

雲遠清搖了搖頭。

「清清,你已第一時間把人送去長春裡治;讓你這三個月別擔心,你肯定已為他想有的沒的;你別忘了過兩天的慈善拍賣會,撇下爺爺就行了。」

有時候,丘復聲覺得自己在養的,是童話裡的小公主,天生麗質成了別人的心中刺,引來歹人逼害,鳳凰變麻雀,直面人間各種困苦,卻只把她的內在砥礪得更慈悲,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己的不幸。

雲遠清笑了,「我連我們穿什麼也想好了,就等爺爺帶我去見世面。」

「那晚司法院的人也會到,小靈通什麼也會,但專業的領域,還是得下多些功夫。」丘復聲刮了刮雲遠清的臉頰,他早耳聞雲遠清的新外號,如今正好拿來調侃一番。

雲遠清眨眨眼,撂下一句,「早晚我會修練成大神通啦。」

小靈通尚未得道,侍候人的本領早臻化境,行雲流水般換了老人一身衣裝——灰色細直紋的白襯衣作過渡色,以藏青色的領帶、寶藍色的褲子,奠下亮麗的冷色主調。

配飾則選了典雅的暖色系,與一身的藍作穩重的對比——皮帶與皮鞋是棕紅色;腕上的鉑金時計;雙秒追針的金色錶盤,拼可可色鱷魚皮錶帶,人老了,依然能優雅地花俏,不遜年輕人,正是老人的標誌風格。

雲遠清把老人一頭白髮梳成妥貼爽利的髮型,早餐後,再為他穿上海軍藍的白格紋外套,扣上衣鈕,整了整衣領,滿意地點了點頭,「帥。」

「你這小靈通,嘴甜哄人最厲害。」丘復聲嘴角翹起,看了看雲遠清,「你倒是穿了一身灰,怎麼比爺爺還沉實?年輕人就該多作不同的嘗試——最近不是剛送來黃色的正裝?」

到了丘復聲這位置,逛店置裝是情趣,實際上,衣服不是量身訂制,便是品牌每逢新品推出,將之打包到其府上,改日把他挑剩的帶回去。雲遠清出落得越發出色,年紀輕,皮膚白,體態頎長又均稱,丘復聲覺得什麼衣服、什麼顏色,套在雲遠清身上也好看,幾乎一個單品沒幾個顏色挑剩,在衣帽間湊出色卡表的漸變色層、花園裡的姹紫嫣紅。

今天雲遠清穿淺灰色西裝,配白襯衣、黑皮帶、黑皮鞋,唯有海軍藍的領帶與腕表,點亮了一身中矩中規的色彩配搭,白費了老人愛美之心。

「今天要去探泰鼎記食物中毒的小朋友,穿得穩重些,比較適合。」雲遠清扶著老人一起走出屋子,老王已把車開出來,打開車門讓他們上去。

丘復聲啊了一聲,表示認同,握著雲遠清的手,細細摩挲,「大秦的兒子,比小秦的兒子有魄力,抓得住時機,擺平了白大妞,立刻就拿白氏的規範質檢來造勢。」

大秦是大哥秦震,小秦是弟弟秦蘇,兩人的兒子自然是秦政與秦虞。同一個企業危機,秦虞把時間花在抵賴賴不掉的帳上;秦政該認的認得乾脆,趁著大眾覺得他的肩膊能承幾斤重量之際,風風火火推出一系列重建消費者信心的措施。

問題食材要銷毀,發新聞稿公告天下;簽下了新的供應商,敲鑼打鼓推廣其規範質檢之嚴謹,白氏也樂意接受「嚴格出品,食得安心」的光環,配合泰鼎記的宣傳,相關的短片已提上錄製發佈的日程;使用白氏的肉品製作的特別菜式,與期間限定的有機素食雙管齊下,永遠有利好的題材給媒體發揮。

尤其秦政真做到親自應對媒體。當初他代表泰鼎記,在記者會上,承認吳家食物中毒的責任時,記者爭先發問:「今次是秦先生自掏腰包,為吳小朋友升級了醫療待遇,到萬榮治病,之後有其他食物中毒的個案,秦先生也比照吳小朋友的待遇處理嗎?」

「真有像吳小朋友般嚴重的個案,我義不容辭。」秦政答得爽快,「每個個案,視乎不同的情況,有不同的處理。任何人懷疑自己吃了泰鼎記的食品,引致食物中毒,請聯絡我們,我們有專業的法律團隊與獨立調查員,該負的責任不會賴掉,該賠的不會少。」

雲遠清在台下不免想,還好至今只有吳小朋友一個個案,人人都比照到萬榮治療的待遇,泰鼎記的保險可賠不了那麼多。

怎麼也好,泰政敢作敢認、敢說敢做的形象,和媒體交鋒幾回,迅速而鮮明地立下;連帶他帶領推出的措施,也令人多生了一些信心。

雲遠清輕嘆道:「秦先生確實敢,記者問得再刁鑽,他有更霸氣的回覆;和白大小姐打了兩次球,新的供貨合約便交到採購部敲細節。」

秦白二人一回打網球,一回打壁球,兩回秦政也帶上雲遠清。秦政不把所有籌碼全押在白氏上,但白氏有合作意向的話,他轉頭就叫採購部計一份五年合約,價錢未必是最漂亮,但他有更大的空間,讓白氏配合他們。

生意是生意,白大小姐當初是氣不過秦虞太噁心,如今洽談的對象換了個談得來、理念合的,開的條件又到位,兩間企業本身有合作,何苦與錢過不去?

雲遠清瞧著兩人,一個喊姐喊得挺親熱,一個準備拉喊姐的往其他運動小圈圈,其樂融融,生生上演了「世上只有永遠的利益」的真締。

丘復聲呵呵笑,拍了拍雲遠清的手背,「當你明白,有些金額瞧著挺大,但花了就能賺進百倍、千倍的回報,就算多花十倍,你也不會皺眉——閱歷是要累積,你這大神通之路還長得很呢。」

丘復聲不趕時間,先把雲遠清送到秉豐大樓,雲遠清親了親丘復聲的臉頰才下車。

雲遠清在升降梯裡,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。

時間早上八點四十五分,離正式上班時間尚有十五分鐘,雲遠清一推開辦公室的門,坐在接待處的小曹還沒到來,磨豆機高速運轉的聲音已從裡面傳出。

「啊,大少,早安。」

秦政的臨時辦公室,佔了四十五樓全層。最裡面的一間大房由秦政獨佔,餘下的空間採取開放式設計,靠在落地玻璃窗的那一處,劃成茶水間與公共休憩區。

那裡有個小吧檯,各式各樣的咖啡用具井然有序地陳列,秦政佇立其後,沒穿西裝外套,手持半自動咖啡機用的沖煮手把,宛如精品咖啡店裡的酷帥咖啡師,瀟灑又從容。

「早。」秦政濃眉一揚,「昨天不是弄得挺晚嗎?」

秦政早上醒來看手機,才見到雲遠清回到家的訊息,那則訊息是凌晨三點半發的;結果第二個回到辦公室的,卻是雲遠清。

「也不能耽誤工作。」員工辦公區在茶水休憩區對面,四張帶玻璃屏風的辦公桌拼在一起,雲遠清把公事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。

秦政把磨好的咖啡粉,倒進手把的濾器裡,「你那朋友沒事吧?」

「大少有心,他還好。」雲遠清拿著自己的杯子,走到茶水間的流理台前,「我那位朋友今天中午出院,他無親無故,我可以請兩小時假去接他出院嗎?我們直接在萬榮裡等。」

「可以,你自己看著工作進度就行了。」秦政把濾器中的咖啡粉刮平,拿過填壓器將之壓成粉餅,「喏,你要來一杯嗎?」

秦政喜歡咖啡,也樂意在自己沖煮咖啡時,順手為大家沖煮一杯。然而,雲遠清不喝咖啡的,只有咖啡器具到來的那天,秦政即席示範,讓大家點咖啡時,意思意思的點了杯摩卡。

雲遠清瞄了瞄秦政手上的沖煮手把,點了點頭,「那就麻煩大少來一杯拿鐵。」

「去拿牛奶來。」

秦政原來打算喝的是濃縮咖啡,不用牛奶。雲遠清去冰箱取出牛奶時,咖啡的香氣已攻佔整個空間,置於半自動咖啡機下的咖啡杯,已接了一份濃縮咖啡,深褐得近乎黑色的本體上,覆著一層豐厚細膩的金黃。

秦政接過牛奶,倒進鋼杯,然後把咖啡機的蒸氣棒,斜斜插入其中,將牛奶加熱、打發,注入咖啡裡,整套動作如經過剪輯、加上配樂的示範影片般流暢。

末了,秦政還拿了一枝拉花針,在抽象的圖案上劃了幾筆,顯出一隻嬌憨的兔子,瞧得雲遠清雙眼瞪圓,「大少,您改行開咖啡店,準紅。」

即使不懂咖啡的人,也能為漂亮的拉花驚嘆,再加上那麼帥氣的咖啡師坐鎮,優雅詮釋咖啡即生活態度,不成萬千少女朝拜的網紅店也難。

「可不是?」秦政下巴一揚,一臉自得,「趁溫度正好的時候喝吧。」

雲遠清看了看杯中的兔子,把它的模樣記在心中,才喝第一口,不由得皺眉,「好嗆呢。」

即使有綿密的奶泡緩衝、打得香甜的牛奶中和,咖啡的勁依然又猛又烈,碾壓味蕾,直衝腦際,驅散睏倦,雲遠清嚐不出什麼堅果花香,只覺提神效果一等一。

「你剛才就該點摩卡。」秦政瞧雲遠清的表情,像小孩偷嚐大人的酒,反倒把自己辣得懷疑人生,就覺好笑。

「兩位早,你們在泡咖啡?」九時正,姚麗娜挎著包,與拿著水杯的小曹一起進來。

「姚姐、小曹早安。」雲遠清道,「秦先生給我弄了杯兔子拉花拿鐵呢。」小孩還是對可愛的拉花相當認可,眉開眼笑的為秦政宣揚一番。

姚麗娜安頓自己的包包,朝秦政一揚眉,「你今天挺有雅興呢,能給我也來一杯兔子拿鐵嗎?」

拉花最基本的是拉心形、葉子、鬱金香,兔子顯然是常規以外的選項,需要多一些心思。姚麗娜與秦政共事多年,早摸清秦政順手沖一杯是真順手,每回碰上他泡咖啡時,毫不顧慮點一杯。

「行。」秦政問小曹,「妳要不要一杯?」

小曹這臨時拉來的小兵,不敢真把太子當咖啡師,平日只用全自動咖啡機,秦政主動開口,當然點頭應好要一杯手工的。

於是,兩位女士也得到一杯兔子拿鐵,秦政最後為自己沖製了濃縮咖啡,今天的秦大少咖啡室結束營業,大家各自歸位,展開一天的工作。

雲遠清看了看時間,差不多該去接趙洋出院,收拾好自己的東西,帶上待會給吳小朋友的禮物,打車到長春醫院去。

「小雲哥,你真來了呢。」趙洋住的是單人房,坐在病床上看電視,聞見病房房門打開,抬頭看雲遠清,影隻形單,有幾分小狗苦等主人的無辜神韻。

「剛才不是在訊息和你說了嗎?」雲遠清把手上的東西擱在椅子上,「醫生有沒有和你說什麼?」

趙洋搖搖頭,「就說等報告,給了我一些藥。」

「那你約好覆診的時間了嗎?」

「約是約了,不過……」

趙洋把下文埋在長長的尾音裡,睜著可憐的眼,盼雲遠清能心領神會,雲遠清道:「醫藥費你別擔心,我會處理,你只要照醫生吩咐的做就好了。」

趙洋撇過了眼,低聲咕噥,「我也不是這個意思。」

但凡人都有自尊,哪怕是走投無路的小孤雛,也不希望身上打著等候救濟的標籤,雲遠清換了個話題:「吃過午飯了嗎?我現在去吃午飯,要不要一起吃?」

「好。」趙洋回得有些蔫。

醫院附近有一間看起來不錯的輕食咖啡店,趙洋興致不高,什麼也沒所謂,雲遠清拍板定案,拉著他進去。

雲遠清點了一份烤雞腿拼飯糰套餐,配石斛花茶,對趙洋說:「三個月後,你的檢驗結果是陰性,我再請你吃好的。」

趙洋匆匆點了個全日早餐,讓服務生忙去,聽到雲遠清這麼一說,垂下頭,默默喝著開水。

「我還等著你還錢。」

雲遠清此話一出,趙洋立即抬頭。

「兩年還五萬塊唷。」雲遠清趁機唸趙洋,「以後做什麼也好,先想想自己有沒有那麼多個五萬塊,賠掉了也沒所謂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趙洋不甚耐煩的應道。

咖啡店上菜快,雲遠清吃得也快,一塊雞腿肉、兩個烤飯糰,加上配菜的醃菜、沙拉、水煮蛋,份量對成年男性而言,確實是輕食,轉眼便落到肚裡。

「小雲哥,」趙洋拿叉子戳薯條,漢堡只吃了半個,「像你這樣,肯定哪裡也吃得開。」

雲遠清喝著餘下半杯的石斛花茶,投去疑惑的一眼,「怎麼忽然這樣說?」

「沒什麼,就是突然感慨。」趙洋看了看雲遠清,又繼續低頭戳薯條,「像小雲哥這樣,長得好,學習好,待人處理也妥貼,肯定誰也喜歡你,無論到哪裡也不用擔心。」

「這世上,都是你看我好,我看你好罷了。」雲遠清拿餐紙巾擦了擦嘴,「以後你累積多些經歷,到哪裡也不用怕。」

雲遠清還得去買探病送的水果,趁著結帳的片刻功夫,再三叮嚀趙洋遵照醫囑、按時吃藥覆診,便和他分別。

秦政已在萬榮,探望他爸爸。

家裡的老傭人英姐在旁侍候,洗了蘋果切成片,秦震用小銀叉咔嚓咔嚓的叉著吃,還問兒子:「要不要也來一顆?」

「不用了。」秦政擺擺手,打量父親,「瞧你現在倒像來渡假般,醫生說什麼時候可以出院?」

「我這叫調養。」秦震撇了撇嘴,心裡告訴自己,兩個兒子表達關心的方式,五十步笑百步,至少大兒子是沒那麼堵心的百步,「再兩天吧,醫生都比較保守。」

「保守些好,當鴕鳥當到毫無預警倒下的人,大家哪能掉易輕心?」秦政毫不客氣地數落,「管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,又不運動,以為看著沒啤酒肚,身體狀態就很不錯?這方面你該向你前妻學習,她那種就是真好了。」

秦震的前妻,也就是秦政的媽,為了美,能戰勝食欲,能克制作息,持續抗戰數十年;當意識到光靠這兩點,加上美容護膚的黑科技,也無法抗衡年紀漸長帶來的衰老,還能勤練肉體,從只在社交場合跳兩支舞的運動水平,提升至帶氧、練重、拉筋面面俱到,如今秦政的媽,不僅外表抵得上凍齡美魔女之名,內在也比實際年紀年輕二十年。

提到前妻,秦震向來不敢多吭聲——畢竟當年他提的離婚,原因不夠厚道——吭聲也似牙痛般,「我出院就找營養師、運動教練,我真有心,什麼指標也能維持得好。」揮了揮手上的銀叉,換了個話題,「你待會去探泰鼎記食物中毒的孩子吧?他現在情況怎樣了?」

「情況總算穩定下來,觀察多幾天就能出院,就等調養好身體,再做接駁腸道的手術。」

「真是造孽,那孩子才六歲。」秦震吃不下蘋果了,把盤子和銀叉交給英姐,「儘可能協助那孩子回到正常生活吧,保險賠償、秉豐慈善基金的款項不夠,我們自己捐一些也可以。」

商人利字當頭,想方設法節約成本、提高售價,但秦震做了半輩子生意,從沒敢逾越人命這條界線,拿明知有問題的東西謀利——他和秦虞對質的時候,秦虞指天誓日說自己是不知情,秦震覺得這渾小子當他是傻子,氣得一口氣提不上。

秦政點點頭,「我會的了。」

秦震瞧自己的兒子,辦事也算妥當,這事兒便由得他自由發揮,「星期六的慈善拍賣會,你代我去拍古玩回來。」

「你的團隊已看準了吧?」

玩古玩最怕什麼?最怕錯把魚目當珍珠、普品當珍品供,遭人慧眼勘破真身,貽笑大方,從此在朋友圈裡抬不起頭——秦震十年前兩樣也試過,哪怕他往後卯足勁,附庸風雅當正經業務經營,組了一個專業團隊專門幫他清刷冤大頭之名,今天提到人傻錢多的例子,秦震依然佔一席位。

兒子那壺不開提那壺,氣得秦震讓兒子快跪安。

能為這種事動氣,秦政確認父親恢復得很好,遵從父命辦正事去。

「大少。」雲遠清早發訊息給秦政,他已到醫院,兩人在吳小朋友的病房前碰頭,「令尊好嗎?」

「挺精神的。」秦政笑了笑,接過雲遠清遞來的水果籃和禮物。

秦政敲了敲門,吳太太迎了出來,「小雲——啊,秦先生。」

吳太太見到秦政時,態度明顯冷淡下來,把門打開,讓兩人進去。

「吳太太,聽說小勇最近比較精神,我代表公司來看小勇。」秦政也沒在意,只把水果籃給吳太太。

到底小勇是吃泰鼎記的問題食品出事,接受再好的治療,也無法回到完好如初的狀態,吳太太還肯讓秦政進門,已是看在秦政在物質支援與跟進安排上所展現的承擔。

「有心了。」吳太太不鹹不淡的接過水果籃,放到一旁,「小勇情緒不好,請秦先生多見諒。」

秦政走到床邊,「小勇?」

病床上的孩子,原來倚著升起的床背,悶厭厭地看卡通,拉緊被子,眼露警惕,盯著秦政的一舉一動。

秦政把禮物放到床邊櫃上,坐到旁邊的椅子上,視線水平瞬間與孩子拉近,「我叫秦政,之前探過你,你現在看——啊,奇幻獸歷險?我小時候也看過呢。」

「你小時候?」小勇忍不住發出疑問,打量秦政。

對小孩子來說,大人是另一個物種。尤其秦政,觀乎他的長相、體型、腿長,乃至神態,充分展現雄性的顛峰形態,即使閒適的翹起二郎腿,也無法斂去天生狩獵者的侵略性,令小孩本能地感到危險,更不可能想像,他曾是自己的同類。

「這動畫播了二十幾年,那時我才上小學,」秦政也打量小勇,「跟你差不多大。」

小勇更驚異,「你也有上過小學?」

「當然,人總不可能憑空變大人。」

「你長得比我爸還兇呢。」

所謂童言無忌,語出驚人,吳太太也不好意思地低喝一句,「小勇!怎麼可以這樣說話?」

小勇一扁嘴,「比媽媽生氣時還兇。」

雲遠清讓吳太太陪小勇,自動自發為大家倒水,這時抿了抿唇,才道:「小勇,那叫威嚴、有氣勢。」

秦政睇了雲遠清一眼,沒遺漏他那微微彎起的眼;目光一移,對上小勇一臉似懂非懂,「上課時沒學這些詞語嗎?」

「你不是唸過小學嗎?怎麼不知道我有沒有學過?」小勇倒是伶牙俐齒,媽媽拽衣袖也拽不住。

「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呢,你還記得你上幼稚園時的事嗎?玩過什麼遊戲?吃過什麼點心?」秦政能舌戰八方媒體,不落下風,張口就把小孩繞進茫然的時間線裡,「我記得這裡有圖書館吧?最近有沒有去學習?」

小勇撇過臉,盯看他的動畫,一下又回到剛打照面時,沒興趣搭理誰的模樣,吳太太有些晦氣地說:「小勇現在這樣子,哪敢四處去?」

這下小勇索性把臉埋在枕頭裡。

秦政聽雲遠清的匯報,知道小勇相當介意如今得用肚子上的臨時腸造口,貼著造口袋收集排泄物,異於常人,害怕與人接觸時,遭人嘲笑。

秦政卻道:「現在的樣子怎麼了?害怕其他孩子吃了你嗎?這裡的孩子,有些莫名其妙會抽搐;有些只能坐在輪椅上;有些可能站起來就頭暈氣喘;有些頭髮很少,室內也戴帽子,你怕他們什麼呢?」

小勇把臉轉過來,「為什麼他們會那樣呢?」

「生病唄,不同的病,有不同的病徵。」秦政道:「又有些瞧著什麼問題也沒有,但可能回到房裡要在身上插管,才能吸收食物,或把身體裡的廢物排掉,你有空可以在醫院裡逛逛,觀察一下別人是怎樣。」

「那你呢?」小勇把眼前說話一套一套的傢伙,當成第一個觀察對象,扁了扁嘴,「沒有生病吧?」

也不用秦政回答,小勇扭頭問媽媽:「媽媽妳呢?」

吳太太不想打擊孩子,卻又沒法扯出自己有什麼和孩子同病相憐之處,就這一猶豫,小勇已把觀察對象,換成房裡最後一人,「小雲哥,你呢?你也沒有吧?」

小勇臉上有些喪氣,看向雲遠清的眼神,又帶幾分瞭然,彷彿看穿秦政說的,不過是大人哄騙小孩的謊話。

雲遠清傾身,摸了摸小勇的頭,「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,有一種病,叫做貧窮。」

小勇一聽到雲遠清的回應,提及關鍵字「病」,不由得目不轉睛地盯著他,卻沒料到他的後續,風馬牛不相及,一臉失望,「窮哪裡是病呢?」

「這叫比喻,窮和病一樣可怕。」雲遠清順道給小勇傳授語文知識,話鋒一轉,切回話當年的頻道,「我跟你那麼大的時候,窮得全班只有我繳不出午餐費;兩套校服每天輪流穿,穿得殘殘舊舊的;課本更是用二手的;同學都笑我——撿破爛的、吃垃圾的,還把吃剩的東西丟到我的座位上,說是請我吃呢,你說他們壞不壞?」

雲遠清一派給孩子唸故事的口吻,輕聲慢語,娓娓道來一段小白菜的身世,聽得小勇心有戚戚焉,「他們太壞了——為什麼你會沒錢?沒人繳不出午餐費的。」

大人不似小孩般單純,吳太太看雲遠清一身行頭,尤其手上的錶,藍色的錶盤上,時刻精細,還有一個小錶盤、星期與日期的視窗,瞧著就不簡單;錶盤的顏色,隨著光線折射出色彩變化,宛如月下的海面,神秘而深邃,白金指針與棒狀立體時標,是倒映其上的冷月寒星;即使不懂錶的人,依然能從精雕細琢的細節,感受非一般家庭所能負擔的貴氣。

加上雲遠清談吐大方,活脫脫一個大戶人家的貴少爺,如今為大企業當跑腿,不過是下降民間,從低做起,歷練一番,哪裡像一棵蔫蔫的小白菜?

秦政倒不意外。他沒深究過小靈通與老爺爺的八卦,然而,這種關係,十有八九離不開一個錢字,只差小靈通是貪慕虛榮、有客觀的苦衷,或兩者兼而有之。

再苦心經營的形象,在利益面前,也經受不了多少折騰,秦政覺得,以他與小靈通的關係,小靈通是他眼見這般招人歡喜的模樣就夠了。

只是,聽到小靈通透露自己的身世,秦政還是有幾分感慨,瞧著小靈通長睫輕垂,眸光半掩,彷彿籠著往昔的哀愁。

「因為我爸爸跑了啊。」雲遠清道:「媽媽只顧著傷心,什麼人也不理,什麼事也不管,家裡的錢花光了,她也沒想過要好好工作,我想跟她說話,她還嫌煩,打我呢。」

「你媽媽也好壞。」小勇感同身受似的,縮了縮脖子,「為什麼你爸爸跑了?你怎麼辦了?」

「誰知道呢,反正有一天,他就沒再回家。」雲遠清聳了聳肩,「一個小孩子,能做的只有好好唸書,用成績把嘲笑我、欺負我的傢伙甩在身後——成績好,還能拿點獎學金,老師也比較願意管我,幫我申請一些津貼。」

「啊,我不喜歡唸書。」小勇一下愁眉苦臉,把自己代入雲遠清的處境,「也考不到前幾名……」

「要變得厲害、不受人欺負,怎能不努力?」雲遠清揉了揉小勇的頭髮,「學習比不過他們,便在運動上比高低;運動也比不過,那就在其他課外活動上積極表現,唱歌啦,畫畫啦,玩樂器啦,做童軍啦,你總會找到自己做得好、能得到別人認同的事;當你知道自己不比其他人差,你就不會害怕他們。」

雲遠清這番自立自強論,大人尚且知易行難,才上小一的孩子,聽懂的只有要做的事情很多,與媽媽平日嘮叨的不遑多讓;更別提做好這些事情與不害怕受人欺負之間的邏輯,叫小勇腦筋打結,當機似的「啊」了一聲。

「我們帶了桌遊來,要不要玩一局?」雲遠清瞧小勇已無力接收更多雞湯,該是做點別的,讓孩子消化一下。

小勇登時眼睛一亮,「好啊。」

秦政從床邊櫃上的禮物,拿出桌遊來,招呼吳太太一起玩;吳太太不樂意搭理秦政,但小勇來了精神,吳太太自然不會掃興,四人一起研究遊戲規則,擺好遊戲圖板,分派道具。

一局下來,吳太太不擅互動,秦政和小勇拌嘴,雲遠清站在孩子那邊,適時提點他,小勇把雲遠清劃為遊戲裡最親近的人。

玩了兩局,小勇也睏了,秦雲二人也告辭,吳太太送他們出門,對上秦政的臉色也緩和一些。

兩人走在走廊上,現在四點多,沒什麼特別事,秦政讓雲遠清直接下班,乘自己的便車回去。

「大少原來對孩子也有一套。」雲遠清抬眼看身邊的人,初夏的這個時份,天色仍亮,窗外灑來的日光,打亮了秦政半張臉,半張臉鍍上陰影,臉上分明的稜角更冷硬深刻,俯視的目光掃來,不說止小兒夜啼,但肯定叫小孩頭皮緊繃,不敢輕舉妄動。

相由心生,不無道理。秦政能迅速穩住泰鼎記敗壞的局面,行事果敢,捕捉時機,整個人無時無刻在備戰與作戰狀態間無縫切換,不說人有多壞脾氣,但肯定受不了跟不上他步伐的人,再好的涵養也無法按捺這份不耐煩。

他們第一次來探病時,小勇剛回復一點精神,他們主要慰問的對象是其家長,今次才是秦政與小勇正式的交流。一個分秒必爭往前衝的人,能從頭到尾配合孩子的年齡層次,灌雞湯、陪遊戲,雲遠清不由得多看秦政兩眼。

「不及你那麼行。」秦政勾了勾唇,他那鍋雞湯,最後也是由雲遠清燉完成,「而且,我只要陪孩子玩,帶他們又是另一回事。」

雲遠清輕嘆道:「小勇這情況,還有得熬呢。」

根據主治醫生目前的診斷,小勇康復進度理想的話,最快可以三個月後做接駁腸道的手術,加上復健,半年內能恢復正常生活,已是極其幸運;一個不好,整個進程用上一年也不定。

秦政一垂眸,便見日光在雲遠清鴉羽似的長睫上躍動,「到時你也回律所去了。」

秦政的臨時辦公室,現在還空蕩蕩,招兵買馬的工作正如火如荼,獵頭與熟人引薦雙管齊下,遴選了幾個合適的人選,小靈通不久便會回到自己規劃的職涯路徑上。

或許他們以後有別的法律事務,在職場上再碰頭;或許他們會在不同的社交場合再見面,但辦公室裡,從此會少了一道令人怦然心動的顏色。

「吳先生他們不介意,我可以繼續看小勇……」雲遠清見秦政投來意外的目光,「怎麼了?之前不是說過,我是志工,我也想自己負責的個案有始有終。」

秦政是有印象,第一次來看小勇時,雲遠清向吳氏夫婦提及自己是志工,身帶無償扶助弱小的功德之光,照得受害者家屬對企業一方滿心的戒備與憎惡也淡了一些。

秦政以指關擦了擦鼻尖,「老爺爺的家教挺不錯呢。」

「我應該更勢利才對嗎?」雲遠清一挑眉,日光不僅在他鴉色的眉與睫上起舞,還暈染了他微翹的唇,宛如沾了晨露的春花,柔軟又芬芳。

「不,你這樣就很好。」秦政悄悄的別過眼,看向窗外的雲朵。

秦政這一錯開,宛如變換焦點般不經意,卻依然驚動了雲遠清,在這細微的軌跡中,領略出一點秦政不甚磊落的心思,不由得抿了抿唇,也看向窗外。

兩人的身影,長長的投在地上、映在牆上,存在光陰的間隙裡,唯一的聲音,是他們一個粉飾太平一個佯裝不知的心跳聲。

秦政咳了一聲,「星期六有個善慈拍賣會。」

「呃,我跟爺爺一起去呢。」雲遠清一臉不好意思,眸光盈盈,半是討饒,半是心照不宣的暗示,「要刷刷存在感。」

秦政本來只是想隨便找個話頭,卻沒想到雲遠清給他這麼一個答案——這陣子他帶上雲遠清應酬,雲遠清都跟著去。

「瞧我把你借調來這麼久,也沒正式跟丘老打招呼,到時我肯定要好好跟丘老賠個不是。」秦政面上不動聲色,心裡還是暗嘆一聲,小靈通終歸是別人的小靈通。


【衣服的煩惱】雲遠清:我不想穿粉紅色的西裝OAQ


日後秦政會秉承老爺爺給小靈通置裝的精神,給他買色卡表的漸變色層、花園裡的姹紫嫣紅XD

秦政還沒認出雲遠清曾是與他有一面之緣的小兔子,卻給他做了兔子拉花的咖啡,不知道小兔子這個梗的,可以看第一章^^

卡文的部份另外說,只能說我提高更文效率的方法失敗了,新一年第二個月,希望能摸索出提高更新效率的方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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